十平米見方的一間小屋子里,三臺風扇三臺空調敞開了一齊猛吹。在三九的最后一天享受如此反季節待遇的,是掛在鐵架子上二十多只吹得鼓溜溜的肥碩鴨子。袁振昌手持挑竿,在鴨叢里穿來穿去,摸摸鴨皮,把四角的調到中央,靠邊的換個方向。然后挑起一只,“這個得趕快烤,不然該反油跑色了。”
在以燜爐烤鴨與全聚德分庭抗禮的老字號便宜坊,袁振昌已經當了二十多年的烤鴨師傅。他如今烤的鴨子,同早年間相比,多出了許多花樣。“這個是傳統的,這個是花兒香酥,這個是蔬香酥,”頗有些拗口的名字,經一口老京片子的演繹,變得格外有韻味。可怎么從一架外表一模一樣的鴨子里分出三種來?“我們自個兒有記號。”
纏著問了半天,廚師長任迎春點了頭,袁振昌才透露秘密—原來是在鴨子嘴上。兩片嘴兒齊全的,是便宜坊傳統老配方的烤鴨,掰掉上半片嘴的,是花香酥烤鴨,掰掉下半片嘴的,則是蔬香酥烤鴨。任迎春說,早兩年,還有蓮香酥和棗香酥,和花香酥、蔬香酥一起,對應四種烤鴨的不同風味:蓮子馨香,大棗甘香,茉莉茶香,蔬菜清香。“蓮香和棗香味道不突出,逐漸不賣了,現在最受歡迎的,要數蔬香酥,”任迎春說。為什么要叫蔬香酥?蔬香酥烤鴨和傳統的烤鴨有什么差別?任迎春笑了笑,“這個,你還是去問我師傅吧。”
任迎春的師傅是孫立新。未見其人,早聞其名,如今身為便宜坊集團副總經理的孫立新,可是響當當的中華十大名廚,京城廚師圈里坐頭幾把交椅的主兒。但孫立新最自豪的,卻是自己的經歷。“北京有名兒的這些大廚里,跳槽最勤的,要算我,”孫立新呵呵笑著說。1981年,24歲的孫立新,就是華都飯店的總廚,這之后,他掌過勺的地方包括燕山大酒店、天倫王朝、新華保險大廈、漁陽飯店,因為一直是行政總廚,川魯粵西餐,樣樣都要管,讓他對幾種菜系的精髓都了解至深。“一路跳過來,至少跳丟了兩套房子”,但好處是,復雜的經歷為他在菜式上的創新提供了深厚積淀。“不然,一天烤鴨師傅都沒當過,怎么輪得到我來創新烤鴨?”
查國家知識產權局的數據庫,孫立新是“蔬香酥烤鴨及其制作方法”的專利發明人。為什么挑鴨子下手?“中餐里任何一種菜,都沒有北京烤鴨這樣舉世聞名,上百年經久不衰,”孫立新說,“水煮魚,小龍蝦,流行過一個階段,就銷聲匿跡了,只有烤鴨,再過幾百年,還是一樣受歡迎。”
傳統的烤鴨雖然經典,但在孫立新看來,有四大缺點:油膩;營養結構不合理;冷了之后有禽腥氣;小料中有蔥,吃完口氣不清新。來到便宜坊之后,孫立新針對這些缺點,一一想辦法從技術上加以解決,幾經摸索嘗試,最后的結果,就是這道主打健康營養牌的“蔬香酥烤鴨”。
“解放軍總醫院營養科的趙霖教授做過研究,我們的蔬香酥烤鴨與傳統燜爐烤鴨相比,脂肪含量低12%,各種微量元素都有顯著增高,而且影響鴨腥味的精氨酸含量下降了43%,”孫立新說。
“更有營養,不腥不膩”的秘密,在于較傳統烤鴨工藝多出來的一道工序:秘制蔬菜汁浸泡。“鴨子基本上沒差別,”任迎春說。北京城里有名的幾家烤鴨店,都是由金星、前魯這幾家大鴨場供貨。最多是全聚德、便宜坊這樣的名店選料精些,一定要用6斤的大鴨子,而一些小店為了降低成本,可能會選5斤半左右的。鴨場晚上宰鴨,第二天早上運到各家,凈膛凈油凈脂,之后就是泡水。“可不能用自來水,便宜坊使的都是純凈水,”孫立新說。原因是自來水呈酸性,對肉質有損,必須要用弱堿性的純凈水才最相宜。而此時,水中便要兌入孫立新配制的鮮榨蔬菜汁。
“里面主要是洋蔥、胡蘿卜、藥芹,還有一些西餐香料,比如九層塔、迷迭香,”孫立新介紹說。具體的配方,則是商業機密。孫立新得意之處是西式調料的運用,“要是沒在西餐廳干過,就算烤了一輩子鴨子,可能也不會想到可以用這些東西來去除鴨腥氣。”
在菜汁中泡3小時,沖凈,掛皮水,放入風冷室中風干,就成了待烤的鴨坯。所謂皮水,其實就是麥芽糖按一定比例與水混合,“夏天潮熱,容易反油跑色,皮水的比例常在1∶7、1∶8,冬天干燥寒冷,水分得大些,就要變成1∶9,細微的調節,要由專門負責掛皮水的師傅憑經驗掌握,”袁振昌介紹說。而他負責的,則是從鴨坯到熟鴨這段關鍵的烤制過程。
便宜坊的鴨子,是所謂燜爐烤鴨。與掛爐烤鴨的差別,在于不用明火,靠爐溫把鴨子燜熟。坊間流傳的說法,要一次放入,一次取出,不能開爐門,也不能移動鴨子,守在鴨爐邊看袁振昌操作,這才發現,那其實已經是一爐只能烤三只鴨子時代的老黃歷。如今一次要烤上十幾二十只,工藝上早已悄然變化。
“現在實際上是四面烤。爐溫升到190到210攝氏度的時候就關火,把鴨坯送進去,先烤鴨膀下開口的那一側,十分鐘后換到另一個側面,然后再調到鴨胸、鴨背。”這其間,全靠關門開門調節溫度。“溫度高了,就要把門開大一些,撤撤火,溫度維持在160攝氏度左右,”袁振昌不停以手拭去額上亮晶晶的汗水。40分鐘,一爐鴨子烤得,最后還要在火沖的地方“照”一下,為的是用大火逼出油脂,才能酥而不膩。
烤好的鴨子送到桌前,片鴨師傅開始表演。全聚德的鴨子講究杏葉片、片條、皮肉分片,這是根據掛爐烤鴨皮脆的特性來的。便宜坊的鴨片卻是所謂的象眼片,每一片都連皮帶肉,吃的是燜爐烤鴨特有的皮酥肉嫩,鮮美多汁。孫立新說,還有一種片法叫“大掀蓋兒”,是把鴨胸兩側最肥美的鴨皮先片下來,先吃“松軟喧騰像剛出鍋饅頭一樣”的鴨脯—這可是只有燜爐烤鴨才有的。
一盤棗紅油亮、香氣撲鼻的鴨片放在面前,卻還不算是百分百的蔬香酥烤鴨。讓一切功德圓滿的,是特制的鴨餅—一紅一綠,紅的里面摻了胡蘿卜汁,綠的里面是西芹汁,與眾不同的小料—蘿卜苗、香椿苗、生菜葉、薄荷葉,沒有蔥。
如今一般烤鴨店里的小料,都有黃瓜條和白糖,這種吃法,其實創自梅蘭芳。當年他在前門外的戲院演出,經常光顧全聚德。可是烤鴨配的大蔥,辛辣刺激,為了保護嗓子,梅蘭芳平時是不吃的。這才發明出配白糖黃瓜的吃法。不過,“白糖和黃瓜,只有配鴨皮才好吃,配鴨肉就差點意思,還是得用蔥白,”孫立新說。易之以蘿卜苗、香椿苗和薄荷葉,是因為這幾種食材,本身都有獨特的芳香之氣,足以解膩,又不會像蔥一樣影響口氣,但更深層次的原因,是芽苗菜營養豐富,與鴨肉同吃,很好的解決了傳統烤鴨葷素搭配不盡合理、熱量過高的缺點。
“現在很多餐廳,一個季度要求廚師推出30道創新菜,留得下來的有多少?創新要經歷,要閱歷,要吃過見過,知道每一種元素是怎么回事,才能在此基礎上融會貫通。更重要的,是不能丟掉老傳統里最經典的東西。幾百年千錘百煉的經驗,加上知其所以然的變化之道,才是真正可以流傳下去的創新菜。”孫立新說。
廚室機密
一張鴨餅中放3到4片鴨片,加小料蘸醬,用一根筷子壓住,翻轉蓋上后再壓上另一根筷子,順時針一擰,抽出筷子,下端折起,就是一個完美的鴨肉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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